第 3 节 重生明珠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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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孩子的时候,我突发大出血,命悬一线。

婆婆和老公不愿意出钱,签了放弃治疗。

婆婆冷着脸数落我:「连个孩子都没保住,真晦气!」

妈妈连夜去找二叔小叔借钱,跪着磕头哀求,他们不为所动。

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,她的死活,关我老余家什么事?!」

他们霸占了爸爸的死亡赔偿金,住上了大豪宅,开上了大豪车,却不肯借一分钱。

后来,我不堪病痛的折磨,从窗台一跃而下,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怨气太重,我迟迟未能投胎。

我的魂魄游荡在世间,我看见,妈妈省吃俭用存了一辈子的钱,给我买的婚房,成了老公吴斌再婚的聘礼。

不过一年,婆婆就抱上了心心念念的大金孙,一张老脸笑开了花。

二叔小叔家迎来了拆迁,家产翻了数倍,儿孙满堂,其乐融融。

而妈妈一夜间白了头,浑浑噩噩被车撞死了。

直到此时,我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。

天可怜见,我重生了,重回到我的十五岁。

这一回,我一定要扭转自己的命运!

1

「开往花城的列车马上就要出发……」

火车的广播不停催促着,吴斌站在车门前,将蛇皮袋子往车厢一扔,转头来拉我:「明珠,快点!车马上要走了!」

一张年轻又不失几分帅气的脸。

怪不得把前世的我迷得失了神,居然答应辍学,瞒着妈妈和他一起去了花城打工。

一切不幸都源于此。

我跟着他去了电子厂,做了流水线女工,再也翻不了身。

人生重来一次,我不可能再重蹈覆辙。

我要亲手斩断所有不幸的羁绊,就从眼前这个人开始。

我奋力甩开他的手,狠狠推了他一把,吴斌一个踉跄摔倒在车厢,他错愕地看着我。

车门缓缓关上,他终于回过神来,焦急地拍打着玻璃:「明珠,明珠!」

我站在原地,心中无波无澜。

抬头看去,烈日当空,是一个好天气,也是一个好开始。

我坐上大巴,傍晚时分,回到黄水村的家。

暮色四合,炊烟袅袅,我看见那座熟悉的小院,看见妈妈在门口焦急张望。

心中一时百味杂陈。

妈妈看见我,眼神一亮,我赶紧跑过去,紧紧抱住了她。

隔壁家吴斌的妈妈吴婶,前世的婆婆,从院门口探出头来,诧异道:「明珠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,吴斌呢?」

我浑身止不住地发抖。

我想起医院里她那张阴沉恐怖的脸。

前世就是在她的怂恿下,吴斌才敢带我去花城。

后来我们结了婚,她借口我们小两口不会过日子,要我俩把工资都交给她保管。

我不愿意,她就教唆吴斌打了我一顿。

后来生孩子时,我兜里就几百块钱,根本不够手术费。

我从妈妈的怀里抬起头,冷漠道:「我怎么知道?」

吴婶咋咋呼呼起来:「吴斌不是跟你一块去坐火车吗?怎么……」

我打断她:「你乱讲什么?!我是去城里找同学玩!」

前世就是因为她在村里大肆宣扬我跟吴斌一起出去打工,以至于我连回家都没了脸面,没了退路。

吴婶悻悻闭了嘴,没一会又嘟囔道:「女娃子怎么这么不懂事,放暑假不留在家里帮忙干活乱跑什么?你爸刚死就这么不听话……」

我狠狠剜了她一眼,拉起妈妈的手,啪一声关上门。

我瞥了瞥窗户,等吴婶走后,我轻声问妈妈:

「爸爸的赔偿金到账了吗?」

「到了,今天我去银行查了。三十万整。」

我一字一句:「把存折藏起来。」

2

妈妈眼圈泛了红,诧异地看着我。

我长叹了一口气。

爸爸是家中长子,从小就出门做生意,家里也曾富裕过。

后来生意失败欠了不少钱,他就跑去沿海打工还债,结果在工地上不小心摔了下去。

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县城上初二,妈妈不想我担心,瞒着我,跟着二叔去了工地谈判,最后老板赔了三十万。

上一世,我随吴斌去了花城的第二日,二叔小叔就凶神恶煞地找上门来,将爸爸的死亡赔偿金全部占为己有。

妈妈性子柔弱,又是远嫁,只能忍气吞声。

看着妈妈将存折仔细藏好,我才转身出了门。

第二日天刚蒙蒙亮,二叔小叔就上了门。

二叔是个大老粗,嗓门洪亮,一进门就开门见山:「大嫂,听说我大哥的赔偿金下来了。你这边是什么打算?」

我平静道:「我爸没了,这笔钱以后就用来供我读书。」

二叔嗤了一声:「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有屁用,以后都是要嫁到别人家的。何况读个书,哪里花得了那么多钱?」

我大声顶了回去:「我以后要读榕城一中,还要上大学,学费可不便宜。」

昨晚我想了整整一夜,只有好好读书,才能彻底扭转这一世的命运。

二叔瞪圆了眼睛,笑得上气不接下气:「就你?你那脑子是读书的料吗?还想上大学,说出来也不怕笑死人。」

小叔是只老狐狸,见硬的不行,他换上一副笑脸:「明珠,有志气是好事。你年纪小还不懂,你们孤儿寡母,留这么大一笔钱在身边不安全,多少双眼睛盯着。

「我们也是为了你好。钱呢,我和你二叔替你保管着,无论将来是上学还是嫁人,这笔钱我们分文不动,都是你的。」

我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他的话。这笔钱一旦到了他手里,那就是肉包子打狗,有去无回。

见我软硬不吃,二叔急了,他骂骂咧咧在家里翻箱倒柜,妈妈去拦,他一把将妈妈推倒在地。

我扶起妈妈,咬紧了牙,恶狠狠地说:「除非我们死了,这钱才会给你!」

我们的动静,惊动了村里的人,大家都跑来看热闹。

我趁机大声说:「我爸刚没了,我二叔小叔就想来要钱!」

人很多,二叔脸上有些挂不住,他攥起拳头就想来打我,被围观的村民拦住了。

小叔也没了笑脸:「大家正好来评评理。我大哥没了,又没儿子,就一个女儿,以后也是要嫁出去的。

「这家里家外的,难道要便宜了一个外人?按宗族的老规矩,这些都是我们老余家的东西,以后呢,也是要由老余家的男丁继承的。」

有人开始附和:「说得也有道理,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,哪有肖想家里东西的道理。」

吴婶也在一旁阴阳怪气:「大不了让明珠找个上门女婿,生个孩子随妈姓。」

那年头,只有穷得吃不上饭,或身有残疾、走投无路的男人才会去做上门女婿。

她摆明了是在羞辱我。

我笑了笑:「吴婶这么为我着想,那这个机会就给你了,我看你家吴斌就挺好的。」

吴婶脸色大变,大家哄堂大笑。

谁不知道,她只有吴斌一个儿子,看得比眼珠子还重。

我清了清喉咙,大声说:「我也想让大家评评理,我爸尸骨未寒,他们就联手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。

「法律规定,女儿也有继承家产的权利,旁系亲属没有这个权利。」

话音刚落,门口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:

「他们没有,难道我还没有?」

3

我奶奶来了。

她耷拉着一张老脸,一来就叉着腰劈里啪啦骂妈妈:「李丽华,瞧你教出的好女儿!

「一个女娃子,尖牙利嘴,不尊长辈,留在家里就是个祸害,趁早嫁出去得了。」

我奶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妇,因为一连生了三个儿子,在村里都是横着走的。

妈妈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,后来怀了弟弟也没能生下来,奶奶很不待见她。

说她是不会下蛋的鸡,断了爸爸的香火,还是个扫把星,克死了爸爸。

对我更是从来没有好脸色。

她坐在地上打着滚,哭天抢地号着:「都是这个丧门星,娶进门真是倒了大霉,克死了我家老大,现在连他的身后钱也要贪,也不怕天打雷劈!」

妈妈挡在我前面,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。

见奶奶来了,二叔小叔更是底气十足。

小叔假惺惺地说:「大嫂要是不放心,我让小柱过继给你当儿子,只要你不改嫁,他来为你养老送终。」

小柱是小叔的小儿子,今年已经十六岁,自小不服管教,整日偷鸡摸狗。

妈妈不买账:「我有明珠,不用你操心!」

见我和妈妈油盐不进,二叔彻底没了耐心:

「大嫂,我把话放这了,今天你要是不把钱交出来,这房子你也住不了!」

他开始动手搬起家里的电视机。

这座三层小楼,是爸爸前几年生意光景好的时候建起来的。家里大到沙发电视,小到一针一线,都是妈妈一手操持出来的。

十年前分家的时候,爸妈只分到老厝一间黄土坯房,四面漏风,还有三万块钱外债。

而他辛辛苦苦攒了钱,为爷爷奶奶建的两层楼房,却被分给了二叔小叔。

如今他们不光要爸爸用命换来的钱,还想霸占这套房子,赶走我们母女。

妈妈冲过去,死死地拉住电视机不撒手。奶奶扯开大嗓门又开始哭号。

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,有劝架的,有拉架的,有看热闹的,就是没有出来说句公道话的。

我转身进了厨房,抽出一把菜刀,明晃晃地架在小叔的脖子上。

他个子矮,又没防备,等回过神来,立刻怒不可遏。

我将刀刃重重地按在他脖颈,阴恻恻地提醒他:「我还没成年,杀人也不用坐牢,最多在少管所关上几年就放出来了。」

小叔立刻噤声,他知道我是来真的。

很快大家就都注意到我的举动,一个个都被骇住了,连奶奶也停止了哭号。

「明珠,有话好好说。」小叔声音都颤抖了。

笑话,我好好说话的时候,有谁听了。

前世就是因为我太好说话,耳根子软,总是一味忍让,最终才落得那个下场。

「今天谁要是敢动我家一粒米,我就跟他拼了!不信就来试试!」

妈妈吓住了,下意识想过来,我给她递了个眼神,她立马停下了。

二叔也愣住了,他想冲过来,被人死死按住了。

有人见形势不对,立刻出门去喊村里的长老。

大家都害怕出事。

4

没多久,德伯来了。

德伯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。在农村,凡是遇到纠纷矛盾,都要找他这种长老来主持调解。

德伯看不惯奶奶叔叔的蛮横,他提出了解决方案。

赔偿金一半归我和妈妈,再过继个堂弟记在爸爸名下,我嫁人之后,家里的田地房产都归堂弟继承,由堂弟给妈妈养老。

那年头,这样的提议已经算有良心了。

前两年隔壁村也有户人家,父亲死了,独生女立刻被叔伯兄弟们赶走,家里所有财产都被瓜分殆尽。

那女孩才十三岁,被迫南下打工,听说遇人不淑,现在在夜总会坐台。

几个婶子出来打圆场,劝妈妈:

「明珠再过两年就嫁人了,你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房子也没意思,还不如拿着钱去县城买个房子,帮明珠带带孩子,享清福去。」

接着又来劝我:「这都是大人的事,你一个女娃子强出什么头?这么不好惹,以后也不好嫁人的。」

婶子们几番劝说,加上德伯在一旁劝导,妈妈有些动摇了。

「明珠,要不算了……」妈妈期期艾艾地说。

我打断她:「妈妈,要是今天我们妥协了,明天我们就得睡大街去。」

奶奶一听,又号起来:「余明珠,你好毒!你就是不想你爸爸入土为安,不想我儿子有人送终!」

那时候在农村,像我家这样没有儿子的,算是绝了后,在村里是抬不起头的。

逢年过节,村里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动,我们是没有份的。村中议事,爸爸也没有资格参加。

死了之后,打幡摔盘、抬棺入土,女儿不得参与,都要去请同宗族的男丁代劳。

而代劳的酬劳,就是瓜分我家的财产。

你瞧,这多可笑。

他们只需一个举手之劳,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,就能得到爸爸奋斗一生的财产和用命换来的钱。

而我,作为爸爸的血脉至亲,却可能什么也得不到。

眼见闹得差不多了,我向德伯求证:「是不是我们同意了,以后这家里所有的事情都跟我们无关?」

德伯点了点头,总结道:「你们拿一半钱,剩下的怎么分怎么用,都与你们无关了。」

他又问奶奶叔叔:「你们同不同意?」

奶奶叔叔一听我话里有转机,忙不迭连连点头。

奶奶更是急不可耐地凑近我身旁,一张老脸掩不住笑意:「还是我们明珠懂事!奶奶总算没白疼你!」

我没理她,示意德伯和其他长老公证,将我家所有财产,包括钱、宅基地、田地、房子、家具、电器等,一一清点好。

又立好字据,白纸黑字,只差签字了。

几个老叔老伯凑过来看了看,叼着烟的嘴,羡慕得啧啧出声。

小叔眼珠子滴溜溜地转,嘴角咧得大大的,迫不及待就要签字。

我拦住小叔的手,最后又确认了一遍:「签好了,就不能反悔了。」

二叔笑得合不拢嘴,安抚我:「放心,二叔是什么人,大家伙都知道的,签了字,就不会反悔了。」

我看着他们签好字,摁好手印。

再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,时候差不多了。

真正的好戏该上演了。

5

有人来了。

当头的是水根叔,后面还跟着五六个年轻的生面孔。

他们,都是爸爸的债主。

奶奶叔叔面面相觑,一时有些摸不着脑袋。

水根叔直接说明来意,他们是来讨债的。

「余老板还欠了我们不少钱,现在他人是不在了,可钱总是要还的,你们看,我们欠条都带来了。」

说着,他掏出一摞纸条,一张张念出上面的金额。

两万六、三万八、五千三、六千五……

念到最后,零零碎碎加起来,一共四十万八。

那年代农村都穷得叮当响,一听这天文数字,个个都蒙了。

叔叔们的脸绿了又绿,奶奶身子晃了晃,差点没站稳。

小叔死死盯着那摞欠条,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「你们是在讹人吧?」

水根叔脸一沉,将欠条一把塞入他怀里:「你自己看,欠条上都有余老板的签名。」

小叔将信将疑地翻看着欠条,脸色越发凝重。

二叔急忙凑上去,跟着看了半晌,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。

二叔蹲在墙角,懊恼地揪着头发,喃喃自语:「这回亏大了!」

仔细一算账,家里的房子、田地、家具,最多值十万,加上一半的赔偿金,也才二十五万,却要还四十来万的债,实打实的赔钱买卖。

他们后悔了。

水根叔瞪起眼睛,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:「今天这钱要是不还,我们哥几个就不走了!」

小叔不愧是老油条,能屈能伸,心底衡量一番后,脸上就堆了笑,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。

他跟我低头认错:「明珠,刚才是小叔没考虑周全。

「各家门,各家户,大哥过世,本来我们也想着多少帮衬点,可他居然欠了这么大一笔债,这谁也承担不起啊!」

「明珠,刚才是二叔小叔糊涂了,你就当没这回事。他们大老爷们的,也不能拿你们娘俩怎么样,要不,就算了……」二叔说着声音越来越低。

「哟,余老二,哪有你这样的?刚才不是闹着要钱要房子的吗?这字据都立好了,名也签完了,怎么?不认啦?三岁小孩也没你这么儿戏的!你算计得倒是挺精的!」

「就是,好歹还是亲人呐,刚才又闹又争的,就差明抢了,一听还欠着钱就不认,叫人寒不寒心……」

大家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。

奶奶那张老脸彻底挂不住了,她踉跄几步,朝妈妈扑了过去,死死攥住她的手,哀求道:

「丽华,老二老三不懂事,我跟你赔个不是,你大人有大量,别跟他们计较。

「老大没了,我这心里难过得紧,要是老二老三背了这么多债,他们有家有口的,这日子还怎么过……」

我心里一阵恶心。

他们要生活,我和妈妈就不要生活了?

德伯终于看不下去了,他气得胡子都抖起来:「出尔反尔,你们还要不要脸?!」

奶奶小叔脸色讪讪,二叔缩着脑袋给水根叔他们递烟,客客气气,全然没了刚才的凶神恶煞。

时候差不多了,这场闹剧也该落幕了。

我转向德伯,大声说:「德伯,他们说算了,就算了吧!」

奶奶叔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妥协。

德伯眯着眼看我:「你个女娃子想清楚了没有?」

我用力点了点头,又走向水根叔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「水根叔,爸爸是个特别讲义气的人,他去打工,也是为了还债。

「他人虽然没了,可我和妈妈还在。这些钱,都是你们的血汗钱、辛苦钱,无论如何,我们都会还钱的。」

水根叔问:「你们打算怎么还?」

「爸爸的钱不够,还有房子,还有田地,再不济等我读完书,我去挣钱来还。

「慢慢还,总归有天会还完的。」

水根叔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烟,最后还是点了点头。

眼看烫手山芋终于扔了出去,奶奶叔叔长吁了一口气,很快就灰溜溜走了。

围观的人也纷纷作鸟兽散。

等人都走光了,我将水根叔一路送到村口。

四下无人,我弯下膝盖,朝水根叔跪下重重地磕了头:

「水根叔,谢谢!」

6

昨晚我出门,就是去找水根叔。

他跟爸爸是至交好友,当年爸爸生意破产,还是水根叔第一个站了出来,帮忙垫付了部分工资,才解了爸爸的燃眉之急。

前世得知爸爸的赔偿金被两个叔叔霸占,他也曾想帮助我们母女。

奈何师出无名,妈妈性子懦弱,我又被吴斌几句甜言蜜语挑拨着跟妈妈离了心,猪油蒙了心想着逃离这个家,后来只能不了了之。

如今想来,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。

我告诉水根叔,我有办法让奶奶叔叔以后都死了心,不打这笔钱的主意。

我让他整理了一些爸爸与材料供应商的货款欠条,其实大部分已经付清了。

爸爸实际上还欠着的,只有二十万。

果真,奶奶叔叔一听还欠了这么多钱,忙不迭就溜了。

水根叔问我:「这事,你确定不告诉你妈妈?」

我摇了摇头,平静答道:「不了,欠您的这笔钱,我会慢慢还的。」

其实,私底下,爸爸还欠着水根叔十万块钱。

前世水根叔压根没跟我们母女提。

前世债主们见我们孤儿寡母,又知道赔偿金被本家叔叔们霸占了,就没有为难我们。

他们去找叔叔们还钱,却被奶奶撒泼寻死的架势唬住了,最后只能认栽。

后来,妈妈用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,好不容易买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,给我和吴斌做了婚房。

她就继续打工攒钱还债。

她说人要有良心,欠钱一定要还,不能败坏了爸爸的名声。

上辈子,她没过几天好日子。

这辈子,我不想她再操心了。

回到家,妈妈还在整理着一地狼藉。

我上前轻轻叫了声妈妈,说出脑中盘旋许久的想法:

「我们搬去县城吧!」

妈妈的手一顿,看了看我,眼泪就下来了。

她拒绝了。

「搬走了,家里的牲口怎么办?这房子怎么办?再说了,你爸爸在这里,我哪儿也不想去。」

我一时有些语塞。

重生之后,我无时无刻不在盘算,不在算计,却忘了爸爸妈妈之间的感情有多深,妈妈对这个家的眷恋有多浓。

当年爸爸南下打工,和妈妈相知相恋。后来妈妈不顾家人的反对,毅然远嫁,生下了我。

妈妈在爸爸的庇护下,躲过了人生的大风大浪。

我将实情告诉了妈妈,妈妈拉住我的手,上下打量,末了才吞吞吐吐地问道:「明珠,我怎么觉得你像完全变了个人?」

大概是我今天真的吓着她了。

妈妈又怎会知道,她眼前的女儿,的的确确已经从里到外变了个人。

前世那个天真单纯的女儿,已经死了。

没事的,妈妈,爸爸没了,轮到我来替你挡那些风浪,替我自己赎前世的罪了。

安静的日子才过了两天,二叔小叔又登门了。

这回,是来商量爸爸的丧事。

7

「大嫂,大哥的骨灰领回来了。按老祖宗的规矩,这丧事得抓紧办了。」

爸爸是在外地出的事,因施工单位扯皮,拖的时间有些长。

他的遗体只能火化了带回来安葬。这事是二叔去办的。

他捧着骨灰盒子,漫不经心道:「办丧事都有规矩。招魂、做七、吊唁、入殓、出殡,样样都错不得。」

二叔洋洋洒洒说了半天,小叔终于坐不住了,他将手中的烟屁股一把扔在地上,狠狠碾了一脚,总结道:

「大嫂,我们跟大哥是亲兄弟,就冲这点,这丧事我们无论如何也会办得风风光光的。

「不用你和明珠操一点心。」

我看出他的来意,冷冷问道:「办丧事需要多少钱?」

小叔言简意赅:「八万!」

我心头怒火直烧。

那时农村的丧事,条件好的人家,大操大办也只要三四万。

他们摆明了还想坑我们的钱。

见我脸色不对,小叔慢悠悠又点了一支烟,吐着烟雾施施然地说:

「咱农村人讲究规矩。打幡、摔盘、抬棺、上坟、拜祭,这些都得辛苦你几个堂兄弟。

「席面呢,怎么也要张罗个三五十桌,还要打点长老,杂七杂八加起来,差不多是要这个数。」

他掸了掸烟灰总结道:「再怎么省,这些钱都是省不了的。」

妈妈面露难色:「家里还欠一大屁股债呢,这一下要花这么多钱……」

二叔打断妈妈:「大嫂,这钱可不能省啊,再怎么困难,也得办得体面些,哪能丢了咱老余家的脸。」

我懒得跟他们浪费口舌,只接妈妈的话茬:「有多大的能力就办多大的事,低调简朴操办就行了。」

小叔朝我鄙夷一瞥,语气急躁起来:「你爸养你一场容易吗?你这么做,不怕被人戳脊梁骨?」

我怼了回去:「我爸心疼我们孤儿寡母不容易,他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们的。」

他们见霸占赔偿金不成,又搬出办丧事这个由头,说来说去,就是要钱。

这吃相也太难看了。

二叔急了,他猛地站起来,一拍桌子,气冲冲地说:「你个女娃子好赖听不懂啊?我们这都是为了你们好。」

我抱着双臂,冷着脸看他演戏。

二叔更气了,他一屁股坐回椅子,跷起二郎腿,破罐子破摔地说:

「不想出钱是吧?大不了这事我们老余家撂担子,不管啦!

「你们也别指望小柱他们来帮忙,到时候,有你们哭的时候!」

妈妈一听这话,顿时慌了,她急忙为我辩解:「明珠不是那个意思,她还小,就是觉得这花的钱有点多……」

在农村,操办丧事是一件大事,需要许多人手,尤其是同宗族的亲人。

按老规矩,打幡、摔盘、抬棺、上坟、拜祭,这些都要同宗族的男丁来做。

二叔小叔就是拿这个来威胁我和妈妈。

可惜他们打错算盘了。

我平静道:「我就是这个意思。这丧事我自己来办!」

小叔闻言手一抖,烟灰烫得他龇牙咧嘴。

他怒气冲天:「你不要脸,老余家还要脸呢!你到处去问问,自古以来,有没有女人抬棺扶灵的规矩?!」

「有什么不可以?我有手有脚有力气,我还能出钱,总会有人帮我的。」

大不了,我自己来,我自己送爸爸最后一程。

他们好说歹说,见我置若罔闻,二叔小叔气得脸都变形了。

最后,小叔指着某处幽幽说道:「明珠,你是不是忘了什么?」

我的视线落在他指尖,心底一凉。

我真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。

8

「这丧事办不办得成,还得看我和你二叔。」小叔指着骨灰盒子,俨然胜券在握了。

他们竟是要拿爸爸的骨灰来要挟我!

你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,你做初一,我就做十五。

我扭头就去了祠堂,扑通一声跪倒在老祖宗的牌位前,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。

几个在一旁喝茶闲聊的长老被我吓了一跳,急忙围了上来。

我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们。

果然,长老们一个个都怒了。

两个叔叔,一个蛮横跋扈,一个精明算计,还有个嚣张泼辣的奶奶,他们一家子在村里的风评本来就不好。

加上前几日那场闹剧,几位长老都目睹了,对他们就更不满了。

自古讲究死者为大,入土为安。

他们搞这么一出,罔顾礼法,简直无耻至极。几个长老立马出门去找叔叔们算账。

妈妈气喘吁吁匆匆赶来,跟出门的长老正好打了个照面。

她顾不上寒暄,直径走向我,表情坚毅。

我以为她是来说服我让步的,刚想开口,就听妈妈郑重地说:

「明珠,丧事,我们自己办!」

我重重地点了点头,泪就下来了。

前世无论我做了多少错事,妈妈永远都在包容我、迁就我。

这一世依旧如此。

她是个本本分分的农村女人,一辈子循规蹈矩,却肯为了我,一再打破所谓的传统规矩。

爸爸的丧事办得很顺利,水根叔帮我请了人张罗席面。

同宗族的几个旁亲看不惯我两个亲叔叔的嘴脸,好多人主动来帮忙了。

爸爸在世的时候,也提携了不少亲戚进城挣钱,他们记得这份恩情。

我捧着爸爸的相片,一路将他送到青埠山,看着他的棺木下葬,看着他入土为安。

女人扶灵抬棺这事,在不大不小的黄水村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
丧礼那天,还有不少其他村子的人,也来看热闹。

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叔老伯唉声叹气,说我坏了老祖宗的规矩,以后老余家要倒霉的。

我心下冷笑,心想要是他们知道我身上还来着例假,岂不是天都要塌下来了?

倒是几个年轻媳妇和小女孩们,怯生生看着,眼里都是佩服。

二叔小叔也不情不愿地来了,耷拉着脸,闷不吭声。

只有奶奶还是那套老戏码,撕心裂肺地哭号着自己命苦,白发人送黑发人。

丧礼过后,我一边温习功课,一边帮着妈妈干活,过了一个多月的平静日子。

眼看暑假就要结束,这天我上县城买了几套练习题,在书店耽误了一会,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。

我匆匆忙忙地往家赶,太阳已经下了山,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。

我抄了个近道,只要穿过一片玉米林,就到家了。

我正埋头赶路,冷不丁不知从哪伸出一只手攥住我的胳膊。

我吓得魂飞魄散,冷汗瞬间就下来了,刚想张口呼救,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:

「明珠,是我!」

9

这个声音我化了灰都认得。

吴斌一身酒气,身上脏兮兮的,一双桃花眼在夜色下闪着亮光。

「明珠,你不要我了吗?」他放软了语气,显得格外可怜。

前世我俩是同桌,他打得一手好篮球,又长得帅气,非常受女孩子的欢迎。

我也是其中一个。

我长相一般,成绩也一般,是学校里毫不起眼的普通女孩。

可他却跟我说,他喜欢我,喜欢我清纯,喜欢我善良。

我以为那是爱情,情不自禁就陷进去了。

他不爱学习,整天跟一群小混混厮混,一起去网吧打游戏,没钱了就回家找他妈。

后来他听人说沿海打工很挣钱,就怂恿我辍学跟他一起去花城。

前世他极度自私冷漠,一切都听他妈的,罔顾我的死活,最终酿成了悲剧。

这一世,我绝不会给这个烂人一丝一毫的机会。

我扭头想走,吴斌却死死不放。

他打了个大大的酒嗝,差点熏死我,随后死皮赖脸地说:「明珠,我错了!打工真的不好玩,也挣不到钱,是我错了。」

他说他去了花城,在一个电子厂干了几天就受不了走了,去网吧打了一个来月的游戏,身上的钱花光了,这才不得不回家。

见我态度冷淡,他瞬间破防:「余明珠,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?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好了?」

我直视他的眼睛,语气决绝:「吴斌,以前是我傻。从今往后,你跟我桥归桥路归路,不要扯上任何关系。」

吴斌怔住了,显然没想到以前对他千依百顺的人,现在会是这个态度。

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一下子炸了起来:「余明珠!这段时间我不在,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?!」

我懒得理他,趁机挣脱他的桎梏,转身就跑。

可没跑两步,手又被他一把死死抓住。我转头看去,吴斌绷着脸,神色阴沉。

「余明珠!你把我当什么了?」他死死盯着我,原本帅气的五官变得阴森起来。

与他的妈妈,前世的婆婆,如出一辙。

蚀骨的凉意顿时蔓延全身,我遍体生寒。

「等我上了你,等你成了我的女人,我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?!」

他一边说着,一只手开始解我的衣服,另一只死死地捂住我的嘴巴。

我如遭暴雷直击,有那么几秒,脑中一片空白。

我万万没想到,吴斌竟能无耻卑劣到如此地步!

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,上衣前两颗扣子已经被他解开了,他的手正要往我的内衣里伸。

我随即狠狠地咬住他的掌心,恨不得生吞了那块肉。

他一时吃痛,甩手就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。

我被打得头晕目眩,嘴里瞬间涌上血腥味。

等回过神来,我也朝他脸上狠狠甩了一耳光!

前世我以为忍让迁就,就能将日子过好,后来才发现,这只能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欺辱。

这一世,我余明珠睚眦必报!

「臭婊子!看我怎么收拾你……」他高高举起手,面目狰狞。

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,手里摸索着称手的武器。

忽然,背后响起匆促的脚步声。

吴斌下意识扭头去看,一声重物击打的闷响过后,吴斌捂住脑袋倒了下去,哼唧了两声就没动静了。

我惊诧望去,居然是她?!

10

小春蹲下身子,仔细看了看吴斌,见他还有气息,这才长吁了一口气。

「你没事吧?」她扔掉手里的石块,朝我伸出手。

我使劲眨了眨眼睛,还有些愣怔。

「我下地晚了,看见这小子鬼鬼祟祟的,就知道他没安好心。」小春一边说,一边帮我把扣子扣好。

「今天这事,你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。」我恳求道。

小春没理我,她弯下腰去,吃力地拖起吴斌,拖到了田埂边的小水沟里,那里水浅,淹不死人。

虽说现在是夏天,可在水沟里泡上一晚,也够吴斌喝一壶的。

小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把农具往背后一搂,大大咧咧地说:「知道,知道,我又没蠢到那个地步。」

看着她大步流星地走远,我才发现前世我对这个堂姐的看法是很片面的。

小春是小叔的女儿,比我大三岁。因为家里的矛盾,我和她打小就不亲近,也从不一起玩。

她上有哥哥下有弟弟,父母重男轻女得厉害。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,她从没享受到宠爱,倒成了块夹心饼干,是家里的免费劳力。

她性格泼辣,手脚麻利,会做饭、喂猪、插秧、种菜、收苞谷,每天都忙得跟陀螺似的。

尤其是一双巧手,针线活做得特别好,村里就属她每个月绣花的工钱最高了。

可小叔小婶为了五万块彩礼,把她嫁给了一个有钱的老光棍。

嫁了人她才知道,丈夫性格暴戾酗酒成性,动不动就打她,怀了两个孩子都被家暴得流产了。

后来我听妈妈说,她受不了喝了农药,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五岁。

我仔细回想,约莫就是这几天,那老光棍就会上门来提亲了。

这一世她救了我一回,我也要救她一回。

拿定好主意,第二天一早,我就打算去田里找她。

还没出大门,就看见乌泱泱的一批人,打头的是吴婶,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老婶子。

一见到我,吴婶劈头盖脸就骂:「余明珠!吴斌头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?」

我还没来得及开口,吴婶已经抹着眼泪号上了:「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毒!这伤在头上,可大可小,万一吴斌有个三长两短,叫我怎么活啊?」

几个老婶子也跟着指责我:「这女娃怎么这么虎呢?」

「那男人的头最金贵的,怎么能打那里呢?」

也有明理的劝道:「吴婶子,人家明珠还没说话,总也得人家一个解释的机会。」

在后院洗衣服的妈妈听到动静,赶紧跑了出来,一看这仗势,急忙把我拉到身后,问几个婶子是怎么回事。

吴婶便说吴斌一夜未归,她早上去田里的时候才发现儿子在水沟里,人烧得迷迷糊糊的,嘴里还叫着我的名字。

撒泼耍横,咒骂跳脚,颠倒是非,总要让你不好过。

她这一套戏码,前世我已经领教了许多,这一世,我可不会惯着她!

我语气平静:「吴婶,凡事要讲证据,你空口白牙就说是我打的,有谁看到了?」

吴婶神色一顿:「不是你,我们家吴斌会叫你的名字?!」

妈妈在一旁紧张地说:「他婶子,明珠自小也是你看着长大的,她怎么可能会打吴斌呢?」

有婶子帮腔:「是啊,吴斌和明珠自小一块长大,两人是不是闹别扭了?别搞僵了,说不定明珠以后还是你儿媳妇呢!」

吴婶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,鄙夷道:「我们哪敢高攀啊!这阵子又动刀又干仗的,我们家庙小,可供不起这尊大佛!」

我气笑了:「吴婶,话呢,我放这了,我从头到尾,对你家吴斌没半点兴趣,也没那福气给你当儿媳妇。」

我又转向其他老婶子:「各位老婶,我年纪还小,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。」

几个老婶子面色讪讪。

吴婶脸上挂不住了,她拔高了嗓音:「还不是你一直缠着我家吴斌?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,也不知道跟谁学的?」

她这话一出,场面顿时安静。

我怒上心头,正想破口大骂,妈妈开口了:

「吴婶,今天你若是再敢说我女儿半句坏话,你信不信我扇你?别以为我李丽华是个软柿子,谁都可以欺负到我们娘俩头上!」

妈妈一向与人为善,今天为了我,也忍不住破戒了。

吴婶吃了瘪,脸色铁青,几个老婶纷纷开始七嘴八舌劝架。

忽然,门口传来一道爽朗明亮的声音:

「一大早的,怎么这么热闹?」

11

小春放下肩上的扁担,她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吴婶。

「吴婶,吴斌没事吧?我昨晚下地回来,见到他了。」

吴婶像是找到救命稻草,她急忙问道:「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打了吴斌?是不是余明珠?」

小春装作诧异地瞪大了眼睛,反问道:「吴婶你怎么会这么说?吴斌是喝醉了酒,自己摔的!」

吴婶气不打一处来:「那他摔到水沟里,你怎么不扶他?」

小春无辜地眨了眨眼:「天气热,我以为他要去水沟里凉快凉快!」

几个老婶子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,吴婶脸色更黑了,骂骂咧咧走了。

我拉着小春去了屋后,见四下无人,我直接问道:「小春姐,你爸妈是不是给你谈了门亲事?」

小春脸皱成一团:「这阵子我跟爸妈正为这事吵呢,那男的说能给五万彩礼,我爸妈乐坏了,说我大哥娶媳妇的钱有着落了。」

我扯了个谎:「我有个同学,就是那一片的人。

「听说那男的虽然家里有钱,但爱喝酒,爱打老婆,前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打跑了。」

我让她悄悄去打听,小春将信将疑地走了。

进了屋,妈妈叫住我:「明珠,咱们还是搬去县城吧!」

我没想到妈妈竟会改变了主意。

「搬到县城,我找份活计,你好好学习,你爸爸的事结了,咱娘俩也该向前走了。」

我知道,是今天的事,让妈妈彻底寒了心。

第二天一早,妈妈就去县城找房子去了,傍晚回来的时候,她高兴地告诉我,房子找到了。

「多亏了你水根叔帮忙,他家隔壁正好有套房子出租,离你学校又近,房租还便宜。」

我也发自内心高兴。

这一世,我跟妈妈的生活,会越来越好的。

「那房子家私家电都很齐全,咱们随时都可以搬进去。」

再过一个星期,就是开学的日子,妈妈打算这两天就搬过去。

我让妈妈再等两天,因为我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测。

12

接连两天在田里没看见小春,我就知道,那个猜测验证了。

夜里,我悄悄去找小春。透过小院的篱笆,我看见她房间还亮着灯。

我手脚并用爬上窗台,看见小春低着头在摆弄着什么。

她听见动静,抬起头来,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。

小春压低了声音告诉我,她前两天就打听过了,知道我所说的都是真的。

回来就跟她爸妈摊牌了,结果小叔小婶不同意,还把她锁了起来,硬要她嫁人。

「我说我不嫁,我爸就打我,往死里打,说养了赔钱货,说我是白眼狼,还说都是为我好。

「其实是我大哥的对象怀孕了,说再不结婚,就要去打掉孩子。我爸妈急了,就等着这五万彩礼去提亲呢。」

我哑然,没想到这事背后还有这个缘故。

我这才看清小春手里的东西,竟是一把小刀。

她有些不好意思:「我想着,如果他们再逼我,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。」

见我诧异,她喃喃补充道:「上次我见你动了刀子,他们都吓死了,说明这多少有些用的。」

我心下一暖。

前世受了欺负只会喝药寻死的人,这世在我的影响下,竟也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了。

我直接说出来意:「小春姐,逃吧!」

这些恶人,永远不要指望他们会有所改变,只有与他们彻底切割,才有出路。

小春只思索了几秒,就开始动手收拾行李,我提醒她带好身份证。

小春悄悄爬出窗户,我俩穿过篱笆,摸黑朝家走去。

此时已是半夜,整座村庄都陷入沉睡,偶有几声狗吠。

我俩正聚精会神赶路,突然有个细微的声音叫住了我:

「明珠?」

我吓了一大跳,眯了眼睛去看,才发现是妈妈。

她看到小春手上的包裹,很是疑惑。

等到了家,我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缘由说给她听。

小春一脸紧张,她很怕妈妈会去找小叔小婶。

毕竟之前两家闹得很不愉快,妈妈没必要为了她再跟小叔家起嫌隙。

我也很紧张,这事确实是我自作主张,先斩后奏了。

妈妈笑了笑,慈爱地拉过小春的手:「女孩子嫁人,是一辈子的大事。婚姻自由,你爸妈这样胡乱干涉,以后你如果过得不好,也晚了。」

她转向我,语气坚定:「明天一大早,你们先走!」

第二天日头还没上,我和小春就坐上开往县城的公交车,顺利到了妈妈租好的房子。

妈妈暂时留在家,处理家里的牲口,顺便也迷惑小叔小婶,以免他们起疑心。

妈妈租的房子是我就读初中的教师楼,有些年头了,但周边配套齐全,环境也安静。

我和小春出门去买日用品,路过文具店,我买了一些本子和钢笔。

小春摸着封页,一脸艳羡:「如果我爸妈肯让我读书,今年我也该考大学了。」

我心中一阵酸楚。我鼓励她:「现在可以自考的,专科本科都可以的。」

她摇了摇头:「我的成绩本来也不太好,这么多年了,要重新捡起来太难了。」

随后又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:「明珠,你不一样,你好好学,争取考上好大学!」

我坚定地点了点头。

这一世,我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,考上花城大学,给妈妈更好的生活!

愿望很美好,可现实很骨感。

开学第一天,我就发现自己面临了大麻烦。

13

吴斌竟然还回来念书!他坐在靠窗的位置,冷冷地看着我。

我脸一僵,脏话差点脱口而出。

这还没完,上完第一节课,班主任老李头就把我叫到办公室,劈头盖脸一顿训:

「还回来干吗?不是出去打工了吗?怎么,发现还是回来读书好啊?」

老李头是个膀大腰圆的小老头,刀子嘴豆腐心,我突然辍学去打工的事把他气得够呛。

我低眉顺耳挨着训,等他说累了,我才赔着小心,递上他的老式保温杯。

老李头掀开杯盖吹了吹气,慢吞吞地喝了口茶,才算顺了气。

「老师,我能换个座位吗?」我趁机提出请求。

老李头不紧不慢又喝了口茶,这才点了点头。

我心下正高兴,他清了清喉咙:「只要你下个月的考试能进步十名以上,想坐哪里都行!」

初三 8 班是整个初三年级吊车尾的班级,学习环境很糟糕,几乎一大半学生都想着一毕业就出去打工挣钱。

全班五十个学生,前世我忙着谈恋爱,成绩从刚开始的前二十名掉到了三十名左右。

我开始拼了命地学习。

时隔多年,许多知识在脑中已经模糊了,幸好经过复习,那些记忆又慢慢回来了。

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背英语单词,背语文课本。中午也不午休,做一套数学卷子。晚自习到十点,我回家还会学到十二点。

就这样周而复始。

吴斌见我这么刻苦,他嘲讽道:「我妈说你家欠了好几十万的债,看来是真的了,怪不得转了性子。」

前世我在宿舍里给他洗衣服,又逃课陪他去打游戏,根本就没多少心思在学习上,简直是个大傻子!

我埋头从书本上抬起头,冷冷看了他一眼:「吴婶说得没错,我爸没了,家里又欠了好多钱,以后谁娶了我谁倒霉!」

吴斌皱了皱眉头,还想说点什么,我重新低头,打断他:「所以,以后离我远远的!」

我跟小春上县城没多久,妈妈安顿好家里的一切,也来了,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。

小叔小婶发现小春跑了,气得鼻子都歪了,堂哥的对象一听彩礼没了下落,打掉了孩子分手了。

小春咬了咬牙,一脸快慰:「该!」

这阵子她凭着好手艺,在一家服装加工厂找到了工作,每个月能赚一千块钱。

妈妈也找到了一份活计,给陶瓷厂绘彩。她一向爱画画,很是喜欢这份工作。

我们仨的生活慢慢稳定下来。

日子过得飞快,很快就到了月考。

考试那天,我得了重感冒,脑子里昏昏沉沉的。

我不断告诉自己要撑住,最后好不容易完成了考试。

吴斌打击我:「就你这脑子,学什么都白费,还是早点出去打工给家里还债吧!」

我看着他笑了:「吴斌,这辈子,你会继续烂在地里,而我,会优秀到你只能仰头看我。」

成绩很快就公布了,我考得比预期还要好,班里第十八名,级里第二百三十名。

老李头高兴坏了,当众在班里大大地表扬了我。

几个对吴斌有好感的女生早看不惯我,一天夜里,上完晚自习,我从洗手间刚出来,就被她们围住了。

她们骂得很难听,威胁着要打我,推搡间我被一把推倒在地上。

我只是想好好学习,奈何这个环境实在糟糕。

人善被人欺,我只能选择狠狠反击,于是大家身上都挂了彩。

最后闹到了校长那里,校长看着我们几个,恨铁不成钢:「打架斗殴,你们是不是想退学?!」

我心里很慌,转头却看见老李头。

他把我领回办公室,长叹了口气,给我指了条明路。

14

老李头告诉我,学校从榕城一中借调了一位特级教师,要成立一个特长班。

接下来全县会举办作文和奥数比赛,只要能获奖,就能入特长班。

入了特长班,就很有机会通过特殊选拔进入榕城一中。

而榕城一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,每年本科上线率有百分之八十。

上得了榕城一中,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重点大学。

我心中透亮。

数学一向是我的软肋,语文才是我的强项,于是我专攻作文,愈发勤奋学习。

冬天来了,早起成了一件苦差。妈妈心疼我,总想让我多睡一会。

每当想偷懒时,我就会想起前世在流水线全年无休,一天要上十几个小时的班,十个手指头肿成了馒头,下了班还要给吴斌洗衣做饭的日子。

我就会马上清醒过来。

我每天第一个到学校,最后一个走。

我不管任何人的议论,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,我只管往死里学习。

我的努力没有白费,上学期末,我在全县的作文比赛中,以一篇「父亲」为题的作文,获得了二等奖,如愿进了特长班。

特长班的班主任申老师,是全校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面神,他不苟言笑,但业务能力杠杠的。

他分析了我的卷子,很快就帮我整理了一套学习方法,我简直感激涕零。

之前很多知识我都是靠死记硬背,自从跟了申老师,我的成绩提高得特别快。

初三第一学期结束,我在班里排名第三十二名。

消息传到老李头那,他特意来找过我一趟,脸上满是骄傲。

特长班在顶楼,跟八班不在同一层,我跟吴斌基本见不着面,心情又舒畅了不少。

寒假里,我跟妈妈去看房子。

我们选了近郊的一个新楼盘,房价很便宜。

爸爸的赔偿金还完债,还剩下十万块,加上妈妈省吃俭用存的钱,足够买一个小两居的房子了。

我知道,未来这里会拆迁,房价有很大的升值空间。

小春凭借出色的工作能力获得了服装厂老板的赏识,将她带到花城开辟新厂了。

妈妈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,她为人和善,交了好几个好朋友,经常一起约着去爬山看戏。

我们仨的生活越来越好了。

过完寒假,就到了初三最后的冲刺了。

我心无旁骛,一心只有学习。

那半年,陪伴我的,是厚厚的书本和卷子,是房间里亮到半夜的灯。

考完中考,我才彻底松了一口气。

暑假到了,爸爸的忌日也到了。

我和妈妈回了一趟黄水村。

15

恰好村里十五拜土地神,祠堂里的人络绎不绝。

我和妈妈上完香,正打算去给爸爸上坟,就被几个婶子围住了。

「明珠,听我家虎子说,你被选入了特长班,是不是真的?「

「那上了特长班,是不是就可以上榕城一中啦?」

我解释道,不光要有奖状,成绩也要拔尖才行。

吴婶斜着眼哂笑:「就你那样的,能上榕城一中?」

母子果然同一个德性,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

小叔一家也在,就听他阴阳怪气:

「女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,还不是要嫁人,生孩子做家务伺候公婆?不如早点去打工,多挣点钱给家里还债!」

我翻了个白眼,刚想回怼,就听妈妈抢先开了口:

「只要明珠想学,我就愿意供!她学到八十岁我也供!我们又不需要帮衬,有人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,心眼那么窄,管得倒是挺宽!」

妈妈如今有了底气,怼起人来架势十足。

小叔哑了口。

「何况……」妈妈故意顿了顿,「班主任已经给我打过电话,让我准备学费了!」

「明珠这回的作文得了满分, 被榕城一中优先录取了!」

我的眼泪夺眶而出, 天知道, 我为这一刻付出了多大的努力!

全场安静得只剩风声。大家都惊讶地看着我。

有婶子反应过来,啧啧道:「我就说明珠是个有出息的, 太给咱黄水村长脸啦!」

众人纷纷点头,小叔的脸顿时黑了几个色号。

德伯也在, 他摸着胡子满意地打量我, 叫家人拿来了珍藏的老酒,高兴得红光满面:「今天咱黄水村大喜!我请大家喝酒!」

我是黄水村第一个考上榕城一中的人,难怪德伯这么高兴。

饭毕,我去给爸爸上香。

我在爸爸的坟前暗暗发誓, 我要考上最好的大学, 我要给妈妈最好的生活。

香火烟气缭绕,照片上爸爸的脸模糊氤氲, 我听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, 我想, 那是爸爸在说好。

高中三年, 是地狱般的三年。

到了榕城一中,我才知道人外有人, 自己和尖子生有多大的差距。

支撑我的,是强大的信念,是不屈的意志, 是无尽的坚持。

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, 我和妈妈抱头痛哭。

688 分!这个成绩, 不仅花城大学板上钉钉, 全国最好的五所大学也很有机会。

我不但成了黄水村第一个考上榕城一中的人,我还是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!

妈妈说全村都沸腾了,德伯自掏腰包, 请全村人吃了庆功饭, 再也没人说女娃读书没用了。

我终于靠我自己,彻底摆脱了前世的泥泞。

我找到自己最好的路, 我成就了自己的救赎。

毕业后,我进了国企, 因工作出色被连续提拔,职场上顺风顺水,很快就还清了欠水根叔的十万块钱。

一天中午, 已是服装厂老板的小春请我吃饭, 我路过市中心一处工地时,恰好见有人站在楼顶,情绪激动扬言要跳楼。

听周围群众说, 那是个走投无路的农民工,威胁着要跳楼讨薪。

下一瞬,我就见那人重重地摔倒在我前方……的消防气垫上。

当我看见吴斌那张熟悉的脸时,心中不禁思绪万千。

前世,因绝望跳楼的人是我。

这一世,是他。

这命运果真玄幻。

我看了看表,时间不早了,该去赴宴了,该去好好享受我的人生了。

抬头看去, 烈日当空,的的确确是一个好天气。

更是,一个好开始。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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